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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房里熄灯了。床与床之间拉起帘子,沉着的呼吸与鼾声此起彼伏。我走到了穆淡床前,床头的小灯还亮着。一身病号服的他在那看着语文读本,显然是在等我。
“今晚不回去了吧?”他用确保不会吵醒别人而又能让我听到的声音说话。
“不了,太晚了。”我说。现在的时间肯定越过了十一点。
“来,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他迟缓地爬下来,招呼我跟他蹑手蹑脚地迈出房间。拐了几下,我们到了一个类似晾衣房的地方,有个烘干机。他说你烘烘外衣外裤,毕竟被雨淋了,第二天没衣服穿可就麻烦了。他说完便出去了,我愣在晾衣房里。十月中旬,天还没那么冷,我就套了一件外套和短袖,下面也只有一条外裤。要是把它们都放着烘了,我身上就只剩下一条小短裤了。又不是在学校宿舍(就算在那我也不好意思穿成这样),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?万一还是个女的呢?想想都要脸红。
手机又响了,我一阵慌乱,仿佛真有人突然闯了进来。黎彬打的。
“喂?你到家了?”我问。
“在路上。柯柯,我还有件事,忽然想起来的。穆淡不是在车上说他在住院做检查吗?是什么病?我怕他睡了,所以来问你。”
该怎么说呢?我嘴里念念有词,但不知从何说起。黎彬在电话那头等待着,从时不时传来的杂音中,我似乎听到了他的焦虑。
穆淡及时出现在了门口,他拿了一套新的病号服给我。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把电话递给了他,自己躲到角落换衣服去了。然而只用一条胳膊完成这件事纯属天方夜谭,穆淡边帮我脱上衣边和黎彬说话,他开了扬声器。
“我就是感觉复发了,虽然明天才出结果。到时候又得再治疗一轮吧,不知道能不能成呢。今天去医院的路上挺不舒服的,后来好点了。我们三年没见了,好不容易才联系上。我就想着趁还能走得动,赶紧来看看你,来你家看你。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。”
“你别这么想,好吗?”
“一定有机会的,以后我还要搬新家呢,等你和学学来玩。柯柯想来的话也来呀。”
别吧,给我留条胳膊写作业和考试吧。当然,我没说这话。
“总之见到了就好,没留遗憾。”他说得是如此平静,正烘着衣服的我打了个寒噤。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好吓人啊。你身体这么好,上次治疗也很成功。不都回球场了吗?说实话,我去年一直在关注市长杯,知道你拿了金靴,很替你高兴,就是不太好意思联系你……因为怕你忘了我,或者知道了我家发生的事,不想和我做朋友了。所以你今年来找我,我真的特兴奋,又兴奋又害怕。”
“我们永远都是朋友。”穆淡说着呢,看了我一眼。我装作专心地翻弄外衣。
“所以呀,你就好好治疗嘛。对了,不还没出结果吗?说不定虚惊一场呢。我们都初二了,今年是最后一次市长杯了。我敢说,要是没你的话,冠军可就是我们学校的囊中之物了。”
去年我们和五十四中都是小组第一,在淘汰赛擦肩而过。他们是在八强输给了北川中学吧。本来客场赢了,回到主场反而被北川翻盘了。北川对我们只拿到了一平一负呢。然而说这个也没用,一中一学期一场都没输,还是给外校淘汰了,而外校又在决赛败给了北川。或许谁都有夺冠的可能吧,本来技战术水平就在伯仲之间,足球场上的可能性又是难以估算的。这学期,五十四中吸纳了江北几所学校的学生,黎彬因此得到了参赛的机会,照穆淡的说法,他是个技术全面的攻击手。虽然穆淡经常夸奖别人,但提到黎彬时是格外认真的,他的实力比起穆淡而言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。有了他,五十四中的实力估计有增无减。
“我的队友都很强,就算没有我,也不会让你们轻易拿到冠军的。”穆淡对我笑了笑,“当然,我们要交手的话得到淘汰赛了。或许我能复出吧,但柯柯一定能回归球队的。他可不会让你随随便便进球的。对了,我们还有学学呢。他比以前硬朗多了,别到时候连中场线都过不去呀。”
真是奇妙,他们仨原本对病床上的姐姐说要一起拿冠军,现在倒成了竞争对手。不过足球场上总是世事难料,我和施振华以及蒲云不也“各为其主”吗?要是我和穆淡考上了不同的高中,还继续踢球的话,保不准他会对我说这话呢,虽然是用朋友间开玩笑的语气。
万一我和米乐成了对手呢?怪不得他总絮絮叨叨地说想和我上同一所学校。也许,只能说也许,我们有一天不在一所学校了,他可能就不再踢球了吧。我说不清。就像弦弦当年要是带我去打篮球,我说不定会更喜欢篮球呢。(而他是不是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我?)人的一生真奇妙,有时候做出决定时就是懵懵懂懂的,只会模仿对自己重要的人。
或者说,一些人生选择像赛前两队队长猜边时抛出的硬币。无论正反对错,对比赛结果没什么影响,但它又决定了两队到底从哪片场地开始比赛。我们不经意间就走上了一条路,对未来、对这条路的地下埋藏的命运全然不知。有时我们甚至是被推到某条路上的。涛涛不把鞋子给飞飞,黎彬没分到五十四中,他们整个初中三年都不会有参赛的可能。
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黎彬这样时来运转的。也不是每个生了大病的人都能像穆淡这样康复,还能以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再次站到球场上的。他们一定付出了我难以想象的努力。所以,如果要重新来一次,的确会更难以想象吧。太难了。
我走神了,手差点被烫到。他们还在聊,黎彬必然在鼓励穆淡。
“那就说好了,如果遇到了,谁都别脚下留情。”电话那头说。
“好啊,等你们输了,我会来安慰你的。”我抢在穆淡之前说了一句。
“欸,柯柯好久没说话了呢,我都快忘了你也在旁边。行呀,要是你们输了,我也会安慰你们的。”
“我才不要呢。”我说。穆淡帮我穿上了病号服。我认真起来了,似乎忘了自己的手还得吊着,也忘了我们现在小组出线都岌岌可危。我只想在球场上堂堂正正地和黎彬比一比,一个球都不让他进。
“听见没有?我们队长才不需要你安慰呢。他可是队长呀。”穆淡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,尽管只有我才能看到。对,我是队长,就算一晚上哭了三次,我还是队长。
“我明天再来看你们,早点休息吧。”
说过晚安后我挂了电话,带着半干不干的衣服跟穆淡回了病房。都快十二点了,他身体本来就不好,我还拖了他那么久。赶紧睡吧。我去卫生间洗了脚,把外套披在病号服上,他先爬上了床,我轻轻搬过一把椅子,想趴在床尾。然而我看到他把自己挪到了床的一侧,留出了一块空地。你不上来吗?他问。我说趴着挺好的。早晚凉呢,你这样肯定感冒。本来胳膊就伤了,再生个病不是更难受吗?他这话很管用,我都想到未来至少一个月内米乐天天帮我系吊带的情景了。不可以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,包括我自己。
乖乖躺到床上,穆淡分了一半被子给我。忽而发现他拿着我脱到了床头的吊带,似乎在研究。片刻之后,他探身到床头,从书包里翻出一只马克笔来。我问他要干什么,他说想写点东西,就像电影里有人会在伤者的石膏上画画一样。我说,那可是我的东西呀,你怎么没经过同意就动手动脚。他说放心,不会乱写的。我没再说什么,反而有些期待地望着。他转了转眼珠,在吊带白色的那一块空处用花体写了一行字:donquijotedelamancha。问他什么意思,说是堂吉诃德的名字。我不明白为什么。他说,《堂吉诃德》的作者塞万提斯在战争中受过伤,伤的就是左手。我说,我在周老师的社团课上听同学讲过这本书。塞万提斯老惨了,不仅受了伤,还做过俘虏,回国以后还入狱好几回,饭都吃不饱。就算写出了世界名著,生活却从没改善过,最后贫病而死。你这是咒我吗?其实我没生气,只是想看看穆淡怎么回答。而且也不用咒,我够倒霉了。他低低地说,不是,就觉得挺好玩的。好了,睡觉吧,我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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